人 間 詞 話 鄭 國 江

[清涼茶]

豪 語 錄
人 間 詞 話 　 鄭 國 江






閱 世 愈 深 ， 則 材 料 愈 豐 富 、 愈 變 化 ； 閱 世 愈 淺 ， 則 性 情 愈 真 。 
— — 清 ‧ 王 國 維 《 人 間 詞 話 》 一 向 讀 不 懂 這 本 教 人 作 詞 （ 唐 宋 詞 ） 的 小 冊 子 ， 直 至 遇 上 鄭 國 江 。 
香 港 詞 壇 三 祖 ： 黃 霑 風 流 半 生 ， 其 詞 「 滄 海 一 聲 笑 」 ； 盧 國 沾 叱  娛 樂 圈 ， 其 詞 「 難 得 一 身 好 本 領 」 ； 鄭 國 江 笑 說 ： 「 我 明 顯 屬 於 後 者 。 」 三 十 年 來 任 教 同 一 間 小 學 ， 甚 至 太 太 也 同 校 ， 閱 世 的 確 淺 得 「 生 活 淡 淡 似 是 流 水 」 。 
更 不 會 像 後 輩 黃 偉 文 成 了 時 裝 代 言 人 。 但 桃 李 無 言 ， 最 近 《 家 好 月 圓 》 hit 了 兩 首 歌 ， 不 是 林  不 是 關 菊 英 ， 是 《 分 分 鐘 需 要 你 》 和 《 漫 步 人 生 路 》 ， 都 翻 用 鄭 氏 八 十 年 代 手 筆 ， 令 人 感 慨 新 一 代 的 凋 零 。 
甚 少 被 訪 者 如 此 — — 坐 在 山 頂 餐 廳 娓 娓 道 來 ， 眼 神 不 單 望  記 者 我 ， 還 時 時 顧 及 攝 影 師 和 化 妝 小 姐 ， 直 要 將 話 打 進 每 個 人 心 窩 ， 那 是 多 年 來 耳 提 面 命 學 生 們 培 養 出 來 的 習 慣 。 我 首 次 發 現 同 事 會 這 樣 專 心 旁 聽 。 
第 二 天 ， 我 收 到 化 妝 小 姐 的 賬 單 ， 項 目 一 欄 竟 寫  「 鄭 國 江 老 師 」 。


「 娛 樂 唱 片 公 司 老 闆 娘 批 評 過 我 ： 『 鄭 國 江 你 的 歌 詞 不 夠 深 刻 。 』 我 由 始 至 終 就 是 不 追 求 深 刻 。




六 五 年 葛 量 洪 師 範 學 院 畢 業 後 ， 鄭 國 江 即 任 教 天 主 教 伍 華 小 學 ， 從 未 申 請 升 遷 ， 「 我 同 校 長 講 ， 你 唔 炒 我 就 得 ， 升 做 主 任 ， 我 怕 處 理 人 際 關 係 。 我 只 喜 歡 面 對 小 朋 友 ， 同 時 也 為 了 多 留 點 時 間 。 」 
他 早 年 兼 職 電 視 編 劇 ， 從 兒 童 節 目 到 《 溫 故 知 新 》 到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， 也 由 此 開 始 填 詞 。 
「 維 護  教 席 是 有 私 心 的 ， 因 為 我 不 想 被 當 成 娛 樂 圈 人 。 遇 上 要 填 情 慾 歌 詞 ， 我 大 條 道 理 可 以 推 。 」 
小 學 非 學 位 教 師 ， 比 起 填 詞 人 的 名 成 利 就 不 可 同 日 而 語 ， 但 他 說 ： 「 教 育 是 重 要 的 ， 尤 其 愈 細 愈 好 。 我 自 己 讀 小 學 時 ， 有 一 課 教 蓮 花 ， 老 師 在 黑 板 邊 畫 邊 解 ： 『 湖 水 散 開 像 蓮 花 盛 放 。 』 入 了 腦 ， 影 響 我 後 來 寫 成 《 漣 漪 》 。 」 
不 求 聞 達 ， 鄭 國 江 前 期 用 多 個 筆 名 ， 所 以 汪 明 荃 認 識 鄭 國 江 ， 卻 很 後 來 才 知 道 他 就 是 為 她 填 《 熱 咖 啡 》 的 「 江 羽 」 。 
— — 《 熱 咖 啡 》 也 夠 情 慾 吧 ？ 
「 歌 詞 無 問 題 ， 是 阿 姐 表 演 得 特 別  。 」 
的 確 ， 「 一 杯 飲 過 再 一 杯 ， 好 傾 未 嫌 夜 。 」 孤 男 寡 女 成 晚 齋 啡 齋 talk ， 守 身 如 玉 。 
為 港 台 兒 童 劇 填 《 小 時 候 》 ， 鄭 國 江 自 覺 滿 意 又 對 得 起 教 書 工 作 ， 才 首 次 冠 上 真 名 。
鄭 國 江 說 ， 顧 嘉 煇 （ 左 一 ） 愛 按 曲 調 來 邀 請 黃 霑 （ 左 二 ） 、 盧 國 沾 （ 右 二 ） 或 他 （ 右 一 ） 來 填 詞 ， 既 是 詞 格 也 是 人 的 風 格 。



多 年 後 ， 黃 霑 仙 逝 ， 盧 國 沾 坐 輪 椅 ， 物 是 人 非 。



十 一 歲 時 的 鄭 國 江 愛 睇 粵 劇 ， 志 願 做 老 倌 ， 記 不 到 曲 文 便 自 己 作 埋 駁 上 去 ， 由 此 開 始 填 詞 天 份 。



春 風 化 雨 三 十 年 ， 畢 業 相 由 黑 白 到 彩 色 ， 鄭 老 師 的 外 形 以 至 衣  竟 無 大 變 。




「 小 小 的 宇 宙 」 的 《 小 時 候 》 ， 事 緣 黃 霑 替 迪 士 尼 寫 了 首 《 世 界 真 細 小 》 ， 鄭 國 江 說 ： 「 好 ， 你 寫 世 界 ， 我 就 寫 宇 宙 吧 。 」 
詞 壇 三 雄 各 有 各 忙 ， 見 面 很 少 ， 交 情 靠 隔 空 文 字 過 招 惺 惺 相 惜 。 鄭 國 江 佩 服 盧 國 沾 的 「 讓 我 攀 險 峰 ， 再 與 天 比 高 」 （ 《 天 蠶 變 》 ） ， 而 自 己 則 是 「 人 人 期 望 可 達 到 ， 我 的 快 樂 比 天 高 」 （ 《 叮 噹 》 ） 。 
《 世 界 真 細 小 》 也 好 ， 《 小 時 候 》 也 好 ， 數 十 年 來 不 斷 重 播 ， 市 儈 計 ， 版 稅 應 該 幾 和 味 ， 但 鄭 國 江 說 ： 「 我 們 都 是 一 次 過 賣 斷 的 ， 有 版 稅 要 到 林 振 強 、 潘 源 良 的 時 代 ， 我 都 淡 出 了 。 幸 好 七 九 年 起 C.A.S.H 每 次 媒 體 播 放 可 收 一 個 幾 毫 咁 啦 。 
「 我 喜 歡 兒 歌 ， 例 如 填 一 首 大 人 歌 收 一 千 ， 填 兒 歌 我 願 意 收 二 百 。 」 
訪 問 的 這 天 他 飲 凍 檸 樂 ， 「 好 傾 未 嫌 夜 」 ， 再 來 一 杯 轉 轉 口 味 ？ 「 嗯 ， 咁 凍 檸 七 啦 。 」 
鄭 國 江 憶 述 ， 《 青 春 熱 潮 》 有 一 句 「 飲  七 喜 送 hot dog 」 ， 監 製 嫌 出 現 商 業 品 牌 ， 他 改 成 「 飲  新 地 送 hot dog 」 播 了 出 街 ， 才 醒 起 新 地 不 能 飲 ， 原 來 心 裡 想  奶 昔 卻 下 筆 寫 錯 。 
「 於 是 我 自 我 解 嘲 ， 雪 糕 溶  就 飲 得 啦 。 」 隨 遇 而 安 得 拿 他 沒 法 子 。 
風 流 總 被 雨 打 風 吹 去 ， 黃 霑 早 逝 ； 盧 國 沾 開 經 理 人 公 司 鬧 得 不 歡 而 散 ， 年 前 中 風 癱 瘓 ； 鄭 國 江 呢 ， 彷 彿 沒 老 過 ， 細 水 長 流 。
結 褵 卅 四 年 ， 鄭 國 江 是 個 愛 用 男 裝 手 袋 的 小 丈 夫 。



八 十 年 代 ， 已 成 名 的 鄭 國 江 仍 上 《 430 穿 梭 機 》 教 小 朋 友 做 手 工 。 有 周 星 馳 有 曾 華 倩 ， 嘩 ！ 鑽 石 陣 容 。




「 娛 樂 唱 片 公 司 老 闆 娘 批 評 過 我 ： 『 鄭 國 江 你 的 歌 詞 不 夠 深 刻 。 』 我 由 始 至 終 就 是 不 追 求 深 刻 。 我 經 歷 少 ， 最 深 刻 的 是 《 無 奈 》 ， 那 是 從 徐 小 鳳 聽 來 的 真 實 愛 情 故 事 ； 以 我 自 己 ， 大 概 只 如 《 分 分 鐘 需 要 你 》 ， 我 無 成 長 過 。 」 
詞 人 多 嗜 煙 酒 ， 鄭 國 江 不 煙 不 酒 ， 沒 靈 感 ， 他 會 跑 去 洗 頭 。 
一 首 歌 一 個 故 事 ， 《 分 分 鐘 需 要 你 》 是 林 子 祥 追 求 吳 正 元 時 唱 的 ， 後 來 他 與 葉 蒨 文 《 情 人 知 己 》 是 另 一 故 事 。 
鄭 國 江 與 太 太 份 屬 同 事 ， 追 求 七 年 ， 七 四 年 結 婚 。 「 小 磨 擦 一 定 有 ， 但 明 天 是 否 不 再 見 ？ 家 裡 不 見 學 校 都 要 見 ， 人 想 到 咁 便 不 會 有 大 衝 突 ， 趁 快 投 降 吧 。 」 
再 說 下 去 ， 應 正 如 「 莫 道 你 在 選 擇 人 ， 人 亦 能 選 擇 你 」 （ 《 等 》 ） 。 
無 兒 無 女 ， 他 怕 太 太 悶 ， 鼓 勵 她 開 發 新 天 地 ， 辭 掉 教 職 去 學 陶 瓷 、 學 畫 畫 ， 屢 次 獲 獎 。 
生 活 愈 簡 單 愈 好 ， 鄭 國 江  私 家 車 一 段 時 間 便 放 棄 ， 喜 歡 乘 搭 公 共 交 通 工 具 ， 貪 可 以 一 邊 坐 一 邊 構 思 ， 葉 振 棠 的 《 人 生 長 跑 》 便 在 的 士 上 完 成 ， 是 寫 得 最 快 的 作 品 。
上 一 句 講 晚 餐 ， 下 一 句 已 講 到 床 單 ， 你 叫 我 怎 寫 得 出 ？




九 六 年 ， 做 丈 夫 的 也 退 休 了 ， 而 淡 出 詞 壇 更 早 在 八 十 年 代 後 期 。 
「 於 我 是 很 自 然 的 事 ， 大 家 覺 得 我 out  。 我 並 非 謙 虛 ， 我 講 實 情 ， 流 行 曲 畢 竟 屬 於 年 輕 人 ， 『 去 wet 』 、 『 去 hare 』 ， 我 唔 知 點 寫 。 」 
辭 彙 只 是 皮 相 ， 骨 子 裡 是 聽 眾 沒 耐 性 接 收 「 風 帶  微 笑 輕 吹 」 的 《 偶 遇 》 和 「 星 星 向 月 兒 說 」 的 《 戀 愛 預 告 》 。 
「 叫 我 寫 所 謂 現 代 愛 情 態 度 ， 我 不 會 做 。 上 一 句 講 晚 餐 ， 下 一 句 已 講 到 床 單 ， 你 叫 我 怎 寫 得 出 ？ 」 
去 年 唱 片 公 司 出 版 他 的 作 品 集 ， 自 然 也 是 無 錢 的 。 「 我 問 唔 贊 成 得 唔 得 ， 唱 片 公 司 話 ： 『 你 贊 成 也 出 ， 你 不 贊 成 也 出 。 』 於 是 我 合 作 ， 條 件 是 字 體 要 印 得 有 咁 大 得 咁 大 ， 既 然 欣 賞 歌 詞 自 然 要 看 得 清 楚 — — 我 和 喜 歡 我 的 歌 的 人 都 年 紀 不 輕 了 。 
懷 念 黑 膠 時 代 ， 歌 紙 大 大 張 的 ， 遑 論 CD ， 更 不 要 說 時 下 聽 MP3 索 性 不 看 歌 詞 ， 而 新 人 又 咬 字 不 清 … … 
退 休 的 日 子 ， 鄭 國 江 自 言 不 介 意 拋 頭 露 面 重 新 學 起 ， 逐 個 逐 個 課 程 去 報 讀 中 大 校 外 進 修 及 八 和 會 館 的 國 畫 班 、 粵 曲 班 。 
閒 時 編 寫 小 學 音 樂 課 本 和 兒 童 粵 劇 ， 「 讓 我 再 填 詞 ， 也 只 不 過 二 千 首 加 多 一 首 ， 但 寫 得 成 兒 童 粵 劇 ， 就 是 由 無 到 有 呀 。 」




○ 三 年 董 太 的 造 型 ， 真 係 好 似 叮 噹 。



後 記
教 學 與 填 詞 ， 大 概 都 是 永 不 能 完 全 抽 身 而 退 的 行 業 ， 合 二 為 一 ， 所 以 鄭 國 江 最 近 與 區 瑞 強 的 音 樂 農 莊 合 作 開 辦 填 詞 班 。 
有 兩 個 疑 竇 我 不 敢 問 ： 
一 、 一 個 連 自 己 都 承 認 out 了 的 詞 人 ， 怎 樣 去 教 新 秀 ？ 
二 、 唱 片 業 式 微 ， 滿 師 也 沒 處 發 表 吧 ？ 
鄭 老 師 就 是 懂 得 教 育 心 理 學 ， 不 待 我 開 口 ， 已 率 先 授 業 解 惑 ： 「 填 得 跟 我 一 樣 都 無 用 ， 因 為 我 都 無 人 搵 了 。 但 我 可 以 憑 經 驗 去 發 掘 你 的 風 格 。 創 作 無 得 教 ， 有 得 提 升 。 有 新 風 格 才 真 正 有 意 思 。 
「 其 次 是 怎 樣 發 表 ， 我 也 擔 心 過 ， 但 沙 士 時 看 到 有 人 將 我 的 《 叮 噹 》 改 成 董 太 ， 在 網 上 瀏 覽 率 很 高 ， 有 了 internet ， 不 愁 沒 地 方 。 」 
「 人 人 期 望 可 達 到 ， 我 的 快 樂 比 天 高 。 
前 來 牛 下 搞 亂 檔 ， 武 裝 出 動 sell Hong Kong 。 
人 人 如 意 開 心 歡 笑 ， 跳 進 美 夢 尋 獲 美 好 。 
幪 頭 幪 眼 驚 死 感 染 ， 帶 領 眾 伴 凝 重 勇 闖 。 
爬 進 奇 妙 口 袋 裡 ， 你 的 希 望 必 得 到 。 
全 程 投 入 的 賣 相 ， 認 真 新 穎 請 鼓 掌 。 
離 奇 神 話 不 可 思 議 ， 心 中 一 想 就 得 到 。 
藍 白 全 套 黑 超 加 罩 ， fashion show 都 做 不 到 。 
想 小 鳥 伴 你 飛 舞 ， 雲 外 看 琴 譜 。 
懵 太 我 為 你 鼓 舞 ， 留 下 這 情 操 。 
叮 噹 呀 ， 誰 都 喜 歡 你 ， 小 貓 也 自 豪 。 
懵 太 呀 ， 誰 都 好 驚 你 ， 多 得 你 唔 少 。 」 
一 代 宗 師 不 介 意 被 網 上  仔 （ 林 子 揚 ） 竄 改 作 品 ， 誰 說 謙 謙 君 子 沒 立 場 ？



從 教 師 到 填 詞 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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版 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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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 情 生 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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淡 出 詞 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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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 文 ： 余 家 強 
攝 影 ： 胡 春 輝 
化 妝 ： Kylie Chan
場 地 提 供 ： 太 平 山 餐 廳